对话:吴健(敦煌研究院数字中心主任)
“数字敦煌”为敦煌留住游客
南方日报:据了解,敦煌研究院是全国最早开展数字化工作的博物馆之一,在这20多年里,敦煌石窟经历了怎样的数字化历程?
吴健:敦煌石窟已经有1600多年的历史,目前有400多个。这些石窟既是佛教美术的载体,也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现实。这其中的信息是海量的,需要花上几代人去做。
敦煌研究院的数字化开启时间比较早。我们已经做了将近20年。我们的院长樊锦诗女士,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提出“数字敦煌”的构想。从1993年开始尝试用计算机技术重组敦煌壁画的信息,这也是甘肃省的课题和国家的“九五”攻关项目。
1998年我们去美国考察,和美国梅隆基金会、美国西北大学联合对敦煌石窟45000平方米的壁画进行数字化。当时我们只有用胶片的方式定点拍摄,最后无缝拼接而成。在当时来说,这个工程量很大。后来到了2001年以后开始有了数码相机,大大节省了成本,也提高了画质。我们走到今天确实很不容易,一方面是技术的不断发展和革新,包括提高精度和色彩的问题。另一方面,我们还需要考虑真实性、准确性、艺术性等多方面问题。例如,出考古报告、印美术画册、进行临摹、展示或修复保护,它对数字化的要求都不一样,而敦煌对方方面面的工作都要涉及到。以后我们还要做到整窟的展示,包括石窟的空间结构的三维展示,这个课题就更大了。
南方日报:数字化工程对敦煌石窟的研究和开发具有怎样的意义?
吴健:由于敦煌石窟是不可移动文物,因此数字化的意义和方式,与馆藏文物是不太一样的。首先,敦煌处于大漠的戈壁滩,面临着恶劣的气候条件,而且壁画的质地也很脆弱。如果我们将100年前伯希和拍的黑白照片,跟现在同一个位置拍的彩色照片对比的话,我们就会发现许多的信息没有了、模糊了。这还只是100年间的变化,那么下一个100年怎么办?现在还有这么多不可预见的自然灾害。计算机技术重组,是最好的一种抢救方法。
其次,敦煌每个石窟的空间有限,不能一下子进去那么多人,不然里面的人没出来,外面的人把洞口堵死了。而且游客过多,对洞窟也造成压力,因为空气里带有人呼吸出来的二氧化碳,还有讲话产生的湿气,无形中对洞窟的壁画构成破坏。此外,敦煌石窟还有光线的问题,一般只能在上午光线好的情况下,能借着太阳光看一看,一般下午去了就很难看到了,只能靠讲解员借助手电筒去讲,一般人去了也可能看不了什么。我们要另建一个多媒体展示场所,让游客通过数字化的展示方式,体验到在洞窟里面体验不到的敦煌艺术。
因此,敦煌的数字化工程,已经远远超出了对文物本体的保护,它要将整个环境和自然都考虑在内,解决保护和利用的矛盾,而且尝试去吸引更多的游客。
网络让观众摸清博物馆家底
南方日报:您怎样理解博物馆数字化这个概念? 吴健:博物馆数字化从微观层面来说,就是指馆藏文物如何通过映像采集重组的数字化技术进行展示。但这也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我认为,数字化不应局限于“博物馆数字化”这个叫法或体系,而应该称为“文化遗产数字化”。不管馆藏文化、石窟文化还是非物质文化,都属于文化遗产。从这个着眼点进行推广、应用和展示,这应该是今后发展的方向。
南方日报:数字化工程,您认为还存在怎样的问题? 吴健:我们最近在欧洲的一个博物馆看见有3个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一部二战时的老片子。电影也不短,有十几分钟,这说明它是个老少皆宜的东西。《猫和老鼠》谁都爱看,这是因为它的情节打动人。这就是人家做的软件,能真正地感染观众。博物馆也应该尝试去吸引游客,不要说“数字化是假的,这么不对”。我们不缺资源,关键是这个资源怎么去做。我们不能仅仅有米有菜,怎么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才能体现我们的工夫。
现在即便有钱了,也不一定都能做得出什么来。有些东西不是拿到钱就能做的,而是一个观念上的问题。将学科以外的新技术结合进来,考虑怎么接纳它,吸收它的精华,而不是拒绝。
南方日报:目前国内很多博物馆信息欠缺公开化,数字化是否能帮助博物馆管理的规范化?
吴健:我们现在主要缺乏互联网的宣传。观众应该首先从互联网知道这个博物馆。文物单位应该首先通过数字化能摸清博物馆的家底。有了家底以后,就可以整理出科研的数据、游览的数据等。例如法国的罗浮宫,只要点开几个页面,我就马上能知道他们有多少件藏品,而他们典型的、有代表性的藏品在什么区域、在哪个厅,还可以了解这背后的许多故事。我们现在达不到这种服务,表明我国的基础数字化工作还没有完全做到位。
“以文养文”为博物馆提供资金出路
南方日报:您认为国外有什么可以借鉴之处?
吴健:国外博物馆的数字化开发得比较早,他们有他们的成功之处。但国情不太一样:他们更注重版权,也更注重商业价值。而我们的文物系统受束缚的就在这个观念上。国外靠影像是很挣钱的。例如英国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他们一年的影像创收就能折合人民币几千万元。因为他们有法律、有版权、有协议。你要多少,我卖给你多少,但是在中国你敢卖吗?卖了一个,就有人拿出去盗版了,怎么办?这也是我们现在所有文博单位的一个困惑,大家都怕资源流失,大家都不敢开发。
南方日报:面对这样的困境,我们应该如何突破? 吴健: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还是解决观念上的停滞。敦煌也已经开始做了。我们成立了一个实体,叫做“甘肃恒真数字文化科技有限公司”。这个公司就是做数字化产品的:一方面数字化工程,一方面是数字化衍生品。这些可以带动数字化发展,也可以将收入投放到文物保护里面去,以文养文。
现在工作人员可能会埋怨:“我一个月就这么几千块钱工资,反正就这些活,你要干嘛就干嘛。”这是一个体制问题,我们现在要突破这样的瓶颈,就把应该要再大胆一些,将我们好的数字化产品,经过包装和设计,作为多媒体的文化衍生品投放到市场上,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这才能形成一种良性发展。
本版撰文 南方日报见习记者 杨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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