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纣王一向以善于发明各种新奇残忍的刑罚而闻名。 《尚书·周书·泰誓》中记载他“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斫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他发明炮烙之刑,剖开孕妇的肚子观察小儿的形状,砍断清晨涉水农夫的脚观察骨髓,挖出王子比干的心脏检验七窍,这些情节都已经广为人知。
河南安阳西北的小屯村去年新出土的一大批龟甲和兽骨上,记载了帝辛(也即纣王)所创造和实施的很多种刑罚。这一系列记事刻辞向我们展示了他对刑罚令人发指的想象力和无与伦比的好奇心。
其中一件牛骨上的文字还向我们揭示了炮烙之刑的来源:帝辛富有创意的厨师发明了一道新菜,在炙烤着的铜板上撒上油和盐,再铺上香料,让鹅在上面行走,鹅痛苦不堪地跳跃一阵之后,鹅掌自然烤熟。
帝辛看着鹅的跳跃,听着鹅的嘶鸣,大为兴奋,立刻想到把这种做法迁移到人身上,于是发明了炮烙之刑。
武王克商之后,这种刑罚没有人再敢使用,不过周王室的厨师们却把这道鹅掌的做法承袭了下来。因此时至今日,这道菜还可以偶尔在一些罕见的场合见到。
这批刻辞中所记载的最不可思议、最残酷的一种刑罚,则非“滴刑”莫属。滴刑在表面上看来无比柔和,实际上却惨酷到无以复加。考古学家们带着惊愕的心情分析了这一系列刻辞之后,还原了这种奇异刑罚的前因后果:
滴刑的发明来自一个奴仆意外的疏忽。有一次纣王正在庭中散步,一个奴仆给纣王奉茶,他第一次侍候纣王,心中十分害怕,看到旁边兽正手中牵的豹子,更是紧张得手脚发抖,不小心弄洒了一点,有一滴水滴在了纣王的袍子上。
他吓得连忙放下杯子匍匐在地,连一口气也不敢出,只有身子在发抖。纣王的眉头稍微紧了一下,随后就马上舒展开来。
他笑了,不同于其他虚情假意的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灵感击中后满足的微笑。他拂了拂袍袖,非常大度地把颤栗不已的奴仆扶了起来,柔声对他说:没关系,我不会将刀剑加于你身,你给我的,我会加倍赐还给你。左右皆称颂商王的宽宏大量。
商王接下来宣布了对这个奴仆的处置方式:让水滴持续不断地滴在他的头顶上。奴仆认为自己大难不死,磕头如捣蒜,眼泪都流了出来,扶在地上的双手还在发抖。左右侍从都夸赞商王的英明和宽容。
只有一旁的刑官——商王总是喜欢随身携带得力的刑官,执行他那些不期而至的灵感——只有这名刑官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的、结果难以预料的刑罚。而在纣王眼中,这些人的随声附和显然说明他们对这个惊人的创意缺乏起码的认知,只能说明他们都是一群白痴,而真正的聪明人一定会对这个创意佩服得五体投地。
被这样一群白痴所环绕,以至于前无古人的创意无人激赏,他心里感到些许遗憾。但是他知道,等到他们看到结局的那一天,他们一定会恍然大悟,从心里生发出对他的由衷敬佩。为了看到这群天真的白痴在那个时刻的表情,他对刑官耳语,叫他把另外三个人的名字都记下来。
刑官为了忠实地实施这个滴水的刑罚,精心设计了一个装置:在一个方形底座的四角,四根立柱支撑起一块坚硬的木板,木板正中有一个巴掌大的圆洞,犯错的奴仆坐在底座中间一把舒适的椅子上,头顶的正上方正好从圆洞里面露出来。
奴仆的头被固定住不能动弹,四肢却能自由活动,但是由于头顶硬木板的阻挡,自己够不到从圆洞里面露出来的头顶。头顶上面悬着一个水桶,桶底凿了一个小眼,让水慢慢滴在犯人的头顶上。刑官每天早上往桶里加水,一桶水一天恰好滴完。这个装置没有一点锋刃,实现了纣王刀剑不加于身的诺言。
执行刑罚的最初一段时间里,犯错的奴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因为除了脑袋不能动弹以外,这个过程与他过去的生活相比简直是享受:他坐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他一辈子都没坐过那么舒服的椅子,刑官反而像奴仆一样伺候着他,每天给他端来管饱的三餐饮食,在他需要便溺的时候给他换上马桶——他这辈子这才头一次用上马桶,细心地给他增减衣服,确保他不会着凉或者受热,帮他仔细地擦洗身体以免他染上什么不洁之病。他恍惚间觉得这简直是贵族的生活,他问刑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刑官一声不吭。
纣王不时来探访这个犯错的奴仆,每次都带着当时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那些人和这个奴仆一样一脸不明所以。
看着这群白痴茫然的表情,商王心里已经不再遗憾,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令人兴奋的期待——当他们终于发现这个刑罚的意义并且受到震撼的时候,一定会给商王带来巨大的满足感。
半个月之后,犯人感觉到头顶有一点异样,也许是一直在滴水已经感到麻木的原因吧,那异样的感觉并不明显,要仔细体会才能觉察得到。“你的头皮已经泡软了。”刑官叹了口气。犯人听了有些不安,但是也不觉得会怎么样:“泡软就泡软吧。”
“你头顶的头发开始往下掉了。”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刑官严肃地告诉犯人。纣王和他的随从也在场,随从们和犯人都感觉到事情不太简单,脸上那种轻松的表情一去不返。
当行刑人告诉犯人他头顶的头发快要掉光的时候,犯人感觉到头顶有点疼了,那种痛不再像以前那样隐隐约约,他吃饭嚼东西的时候更可以明显感觉到。
事实上,他头顶那块的头皮已经完全软烂,胀得又白又厚,并且在水滴的作用下开始裂开、剥落。看到这种情形,随纣王到访的随从们一言不发,纣王心里得意起来。
浸透了水、快要剥落的头皮开始腐烂,招来了苍蝇。刑官一边驱赶苍蝇,一边每天熬制药汤加入水桶,以阻止头皮腐坏。在水滴极其缓慢而轻柔的冲刷下,头皮一块块脱离了天灵盖,露出白花花的颅骨。犯人已经痛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他问刑官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实在受不了了。刑官无奈地说这个事情谁都没有经验,谁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水滴开始缓慢地侵蚀和冲刷犯人的头盖骨。刑官加入的药汤起了作用,伤口没有发炎腐烂。
犯人身体健康,头脑清醒,毫无障碍地感知着这漫长的愈演愈烈的痛苦。这时候天气已经变冷,为了防止结冻,刑官忠实地守候在犯人身边,把牢房用柴火烤的温暖舒适。
日复一日,犯人的头盖骨越来越薄,痛楚也越来越剧烈。犯人开始嚎叫,终日呻吟不止。
他忍不住发狂撕扯自己的衣服,捶打自己的胸膛,把胸口抓出一道道血痕。他拼命地抓挠头顶的木板,结果只是把自己的指甲全都掀翻。
前来观察的随从们看到这时已经心惊胆战,纣王的嘴角含着得意洋洋的微笑,他知道他们以为这就是最惨的地方了,这只能说明他们依然还是一群白痴。
为了防止自残,刑官不得不把犯人的双手绑到背后。为了继续保持他身体健康,刑官给他的手上了药,在他嚎叫不止的时候给他嘴里插上漏斗灌进菜粥。刑官仔细观测着头盖骨厚度的变化,小心预测着头盖骨被水滴击穿的时刻,他知道这是对商王来说非常重要的时刻,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直到第二年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这个时刻才终于迫近了,刑官请来了商王和他的随从们。犯人的嗓子已经喊哑,只能发出一种鬼魂般的空洞干枯的吼声。
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稀巴烂,面部因为缺少睡眠而没有血色,身体看上去却还健康结实——这是行刑人小心调理的功劳。
人们看着水滴一下下打在雪白的晶莹润泽的头盖骨上,那块头盖骨的厚度并不一致,离水滴越近的地方头骨越发透明,能隐约看到下面粉红色的脑组织。
牢房里出奇地安静,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连犯人幽灵般的吼声也微弱下去,只有浅浅的水滴声嗒嗒不绝。终于,随着极其细微的一个碎裂声,犯人剧烈地抖动并发出一声长啸,水滴打碎了头盖骨上最薄的部分,击穿了犯人的头骨,粉红色的大脑露了出来,头骨薄而细小的碎片被继续落下来的水滴推进了脑组织。水滴开始击打犯人的大脑了,犯人的颤栗表明他正承受着更酷烈的痛苦,而这痛苦还不知要持续到何时才能终结。
“杀了我吧!”犯人嘶哑着吼道,“杀了我吧!”
刑官向商王汇报说,水滴会慢慢滴穿、搅乱大脑,让犯人在剧痛中慢慢变成一个痴人,然后慢慢死去。他无法准确估计这要花多长时间,不过可以肯定会比滴穿头骨的时间要短,“大概到开春或者夏天的时候吧。”
商王转向随从们:“你们觉得怎么样?”
没有人敢说话。
“说话!”
胆子大一些的兽正说,这实在是天下最绝的刑罚,亘古未有,我等有眼无珠,今天才见识到……
“放屁!”商王笑着说,这只是天下第二绝的。商王继续给行刑人颁布命令:给这群白痴上滴刑,滴水速度要放慢一倍。
随从们有的惊得说不出话来,有的趴在地上嚎叫大哭。
商王指着犯人说,对他来说,这只是天下第二的刑罚,因为他起初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你们已经目睹了这一切,对你们来说,从第一天起,你们的心中就会充满恐惧和绝望,然后慢慢走上痛苦的绝境;所以到这个时候,对于所有的后人来说,这个刑罚才真正创造完成,成为最残酷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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