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间把古村造化为山水田园间不可或缺的景物,成为山水之精神、田园之魂魄。在辽阔的苍穹之下,它通过屋宇的水平铺开构成建筑群落,形成优美的天际线,仿佛舒展身体紧贴着大地,用全部的肌肤和血肉吸纳着天光地气。假如它成群结队地匍匐在田畈上,密密匝匝,如同成百上千只永远沉醉于孵化期的大鸟;而在逼仄的山坳之中,它依偎着团团绿荫,聚族而居,则似进入梦乡也在反刍生活的牛。
是的,在我眼里,它始终是有生命的。我指的并非由弥漫其间的炊烟、声音、气味和色彩,所传达的生命信息,而是说它的建筑本身就是活生生的存在,就是依存于自然的一种生命。它会在溪水中洗濯自己的倒影,借晨岚擦拭自己的羞笑;它会一直钻进山的深处、路的尽头,然后藏在某棵古樟的暗面,宁静生活的背面,警惕地打量着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作为古村,它的恒久得益于自然的庇护,自然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阻隔外界对它的入侵;而它的粉墙黛瓦或青砖灰瓦掩映在季节变幻的色彩中,构成了耐人寻味的动静关系,流动的岁月仿佛因此滞重而稳定、安详而深沉。走向古村,我常常愕然:不知是风景把它的建筑自然化了,还是那些建筑把自然人格化了。
我总是惊羡它兼收并蓄各种艺术的风雅。我相信,仅仅依靠自然的庇护,是无法解释它延续数百乃至上千年历史的全部缘由的,它历尽沧桑,可以颓败,却不凋亡,一定有着坚硬或柔软的内在生命动力。丰厚的文化底蕴、丰富的艺术珍藏,就是它内在生命绵延不绝、摇曳多姿的精神支撑之一。所以,通常一座古村就是一座民间艺术博物馆,一座民俗博物馆。很难想象,一个没有多少精神寄寓的村庄能够战胜自然的觊觎、岁月的风蚀、它自己对传统的怀疑、否定和颠覆,一直保存、看护着自己的历史风貌;反之,如果说,古村世世代代保留着先人的遗产,是出于共同的质朴的文化自觉,那也是不可思议的。
那么,为什么直到今天它仍能以琳琅满目的艺术珍藏令人流连其中呢?我更愿意到每栋老房子、每块砖石、每根梁柱中去探究其奥秘——我赞叹那种由建筑艺术的面、体形、体量、群体等等要素构成的形式美,赞叹记录着设计、技术和工艺水平,尤其充满艺术想象力的各个细部,比如繁复炫目的天花藻井、富丽堂皇的门楼门罩、精雕细刻的雀替斜撑、以及轻灵如翼的飞檐翘角等等;令我久久回味的,正是遍布其间的各种艺术,那些以木、石、砖为材料的雕刻,那些描绘在瓦檐下、门楣上的美术,那些题写在匾额、楹柱上的书法。通过那些图案和文字,探询民俗的生成、风尚的演变、生活的历史,要比考证建筑材料、设计风格直观得多。正是那些有时显得极其铺张、极尽风雅的作品,让我看到了强大的生机勃勃的民间理想,以祭祀的姿势,以炫耀的神采,以教化的口吻,作出贯通古今的表达。或者,只是平易的讲述、悦己的陈设吧,但是,浸润在其中的思想、观念、情感和情绪,也能以其润物无声的感染力唤醒一代代人的认同感。这种认同感常常在恍然若梦的情境中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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