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欲望已经不能准确概括今天人的道德和精神状况。今天,我们每一个人都被欲望和恶望所左右。人,如何从美望到欲望,再从欲望走向恶望这样一个内心的路程,才是小说内在发展的推动力。
关于欲望,我们去偷一个苹果可能是欲望所致,但要把苹果树挖走栽进自己家里,那就不是欲望而是恶望或走向恶望了。恶望,是整个社会处于一个罪恶的状态,社会发展得越快,人心中罪恶的思绪和行为上的恶就越多。要人人向当代和后人犯下有形无形的罪——如对环境资源无限制的恶取,这有形和无形之罪,有一天我们的后人会审判今天的我们和我们所处的时代。其实这种审判已经开始!就社会来说,我们的资本积累到了一定地步,但我们没有给后人积累下来一些真正的财富。你活到八九十岁,也难以见到像比尔·盖茨这样,把财富留给这个社会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个阶层。这是一个道德和价值问题,也是一个深层的文化问题。在这个非常复杂的、发展的社会当中,几乎没人有安全地带。
南方周末:你写的拆迁和建设速度也太炫目了,三天建起了机场和高速路。
阎连科:很多读者问我为什么不写拆迁,我说里面有一个细节比别人写的拆迁有意思得多。比如一栋家属区的高楼因为发展需拆除,正常的拆迁,一次通知,二次来人,第三、第四次就强拆了。但我在小说中没有这样写,而是更文明、更可怕、也更有力和有趣的拆迁:不是需要拆迁吗?把队伍开过来,围着那房子正步走一圈,那房子就自动消失了——它所蕴含的信息量,难道不比真实的拆迁更丰富和可怕吗?这样写也让读者的体会比真实的拆迁多得多。
南方周末:你的小说是和现实竞赛?
阎连科:在中国发生一些强拆死亡的事情,好像是一种发展的必然。说实在,今天现实的荒诞在和作家的虚构能力形成一种赛跑。如果你的想象力不能超越现实本身的传奇和丰富,你的写作就会为读者所唾弃。今天对作家而言,是故事和现实过剩的时期。在一定程度上,作家在和现实赛跑时,输掉的经常是作家,而跑赢的,是现实的丰富性。这就是作家面对现实的无奈,想象力跑不过现实的传奇和丰富,但你不能因此退场和停赛。如现实的运动员在一个跑道上飞奔向前的时候,你如果不跟着跑,而是站在他边上看,你就无法把握现实的脚步。作家的想象在和现实赛跑时,我想作品中一定会有现实的脚步声,读者会跟着作品产生那种现实的心脏跳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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